歷史丨藏傳佛教和西藏文化的邏輯關係

藏傳佛教是西藏文化最顯著的特徵之一,因為它無與倫比的影響力,我們今天在藏區能夠看到的所以文化現象,都有藏傳佛教的影子。

藏傳佛教與西藏文化

正因為藏傳佛教巨大的影響力,讓很多人都產生了錯誤的認知,以為藏傳佛教就是西藏文化的全部,抑或西藏文化是由藏傳佛教起源的。

對於這種錯誤的觀點,所有喜歡西藏文化的朋友,都必須有一個清楚的認識。

西藏的歷史可以分為「神話時代」、「帝國時代」、「割據時代」和「教派時代」。今天,我依舊用這種分段方式,講講各個時代中,佛教與西藏文化間的邏輯關係。

一、「神話時代」與佛教幾無聯繫

西藏文化源遠流長,早在佛教沒有傳入西藏之前,藏地就已經形成了獨特的風俗習慣和世界觀、宇宙觀。這種最早期對世界和人生的解讀,甚至有可能要早於佛教的產生。

而即便是宗教信仰,西藏地區也孕育出了本土的宗教體系——苯教。

近年來,通過考古工作者們艱辛的努力,逐漸揭開了阿里地區古代文明的一角。這讓我們大概了解到,早在距今在2000年前,阿里地區就已經出現了一些小邦國。

這些被中原《北朝史》、《隋書》、《唐會要》記做「女國」、「羊同」(象雄)的國家或國家聯盟,已孕育出相當高級的文化特徵,並最早與中原王朝發生了聯繫。

《北史·女國傳》:「女國,在蔥嶺南。其國世以女為王,姓蘇毗,字末羯。」

《隋書·西域傳》女國條記載:「女國北去于闐三千里,其國代以女為王。出硃砂、麝香、耗牛、駿馬、蜀馬。尤多鹽,恆將鹽向天竺興販,其利數倍。開皇六年,遣使朝貢,其後遂絕。」

《唐會要·大羊同國》:「大羊同,東接吐蕃,西接小羊同,北直於闐。……至貞觀末,為吐蕃所滅。」

另外,在阿里古入江寺附近的墓葬中,出土的天珠、青銅器、黃金面具、鐵器和雙面裸身銅人像,也與完全看不到佛教文化的影響。

由此可見,西藏的文明至少發展到青銅器至鐵器的早期時代,佛教並未參與其間。所謂「西藏文化是由藏傳佛教起源的論斷」,完全是個偽命題。
歷史丨藏傳佛教和西藏文化的邏輯關係

阿里地區出土的雙面裸身銅人像即便拋開作為苯教發源地阿里地區,將視角移向西藏文明的另一個主軸——山南地區。

依舊可以從神話傳說中,研讀出佛教影響的孱弱,與苯教影響的強勢。 雖然在西藏人類起源的傳說中,獼猴與岩羅剎女的交合繁衍,完全由觀音菩薩主導。 但當吐蕃邦國初代贊普從天而降後,其天神之子的標籤上,並未標明屬於佛教神祗系列。更意味深長的是,將他扛在肩上,尊其為「聶赤」(坐在肩上的王)贊普的,恰恰是所謂的「十二智苯」。

這意味著,當時苯教勢力可以左右地方政權走勢,佛教則完全沾不上邊兒。

雖然之後,佛教勢力佔據了西藏的主導地位,對很多傳說進行了修飾,甚至將聶赤贊普描寫為「佛祖釋迦牟尼的後裔」,但吐蕃初代贊普不是由佛教勢力扶上王位的事實,依舊無法改變。
薩迦派的高僧索南堅贊在《吐蕃王統記》中,對這一時期吐蕃的政教結構,有這樣一個描述:「自聶赤贊普至墀傑脫贊之間凡二十六代,均以苯教護持國政。」

歷史丨藏傳佛教和西藏文化的邏輯關係
聶赤贊普從天而降的壁畫

 

佛教勢力是什麼時候,開始對嘗試影響吐蕃政權的核心層呢?

據說,在吐蕃贊普拉妥妥日年贊時期,一個裝著佛經、佛像的寶箱從天而降,但因為佛經為梵文所寫,眾人都不能有效辨識解讀,這時天空中傳來一個聲音:「五代後,便知曉!」
這位拉妥妥日年贊是吐蕃的第28代贊普,而神諭中的五代之後,指的正是吐蕃的第33代贊普——松贊干布。

要知道,西藏與天竺間的古商道由來已久,整個吐蕃沒有一個人認識梵文是很荒誕的事情。
這傳說只能說明,佛教勢力早在松贊干布之前,便已試圖在吐蕃傳播,但結果是未能如願。
因此,在整個西藏文明發育的早期,佛教文化的影響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更何談藏地文化由佛教起源?

二、「帝國時代」的宗教平衡藝術

松贊干布對西藏歷史的影響,可以用無與倫來形容,正是在他的手中,吐蕃從一個小邦國變成了王朝。

而他對吐蕃政治、經濟、文化和制度上的變革,足以使其比肩中原王朝的秦始皇。作為公認將佛教引入西藏的一代君主,松贊干布的所作所為,未見得是為了弘揚佛法。其更真實的想法,是謀求在王權和教權之間,尋找一個新的平衡點。

要知道,在吐蕃漫長的歷史進程中,苯教的教權曾多次凌駕於君主的王權之上。吐蕃的第7代止貢贊普。便曾不堪忍受,而滅苯七年,但結果是其被刺身亡,王權旁落。引入另一個宗教系統,來平衡苯教的強勢地位,是英明君主經常使用的政治手段。

而在佛教正式進入西藏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其地位相當弱勢,根本談不上對文化有什麼影響。甚至被吐蕃贊普請來傳法的寂護大師,都在苯教勢力的排擠下,不得不一度離開西藏。藏傳佛教勢力真正揚眉吐氣,還要等到西藏第一座真實意義上的寺院——桑耶寺建成後,赤松德贊宣布驅逐苯教,佛教才算第一次走到了西藏政治舞台的中央。

而此時,距松贊干布引佛教入西藏,已過去了100多年。

歷史丨藏傳佛教和西藏文化的邏輯關係 西藏第一座真正意義上的佛教寺院——桑耶寺[/caption]

這之後,西藏的歷史和文化,確實變得與藏傳佛教密不可分。但我們必須清楚的看到,縱觀吐蕃王朝200年的歷史,佛教在其前期對西藏影響相當有限。以至於,佛教集團為適應西藏地區的特點,進行了非常系統的本土化改造。

我們今天所見的煨桑、掛經幡、撒隆達、刻瑪尼石、跳鍋莊舞,其實都是早期苯教習俗遺存。同時,為適應苯教多神崇拜的固有傳統,藏傳佛教將大量原始的山神崇拜納入其間,形成了一套有別於其他兩個佛教體系(南傳佛教、漢傳佛教)的護法神系統。

隨著藏傳佛教對西藏的影響力日深,一次重大的滅佛運動也隨即到來。這便是誘發了吐蕃王朝崩潰的「朗達瑪滅佛事件」。西藏歷史由此進入了,長達400多年的割據時期。

三、「割據時期」的遺產——教派

在這段漫長的歲月里,給西藏留下的最重要的遺產便是,在極短的時間內,產生了眾多的宗教教派。注意是眾多的教派,而不是只有「紅、黃、白、花」四大教派。

從某種程度上說,眾多教派的產生豐富了西藏地區的文化特徵。因為,每個教派為與其他教派形成區別,不僅在佛教教義上各自發展,還在其教派表現力方面進行了探索,並最終形成了宗教繪畫流派。關於西藏的宗教派別,有一點必須要有充分的認識——即西藏宗教派別的產生,不完全源於對佛教經典不同的認知和解讀。

在西藏教派產生和發展的過程當中,政治勢力的參與在其中,產生了非常重要的影響。正是基於當時西藏割據小政權遍布的社會現狀,導致在短短的50多年時間裡,迅速產生了20多個宗教派別。

而當西藏割據時代結束後,不同的宗教派別與中央政權進行的良好合作,使西藏的政治生活進入了,「教派政權」執政的新時代。

四、「政教合一」的時代

教派執政時代的政教合一社會制度,讓藏傳佛教成了整個西藏政治、經濟、文化等諸多方面的絕對主導。從這一時期開始,以僧伽集團為代表的寺院文化,成了西藏文化的主要推動力。寺院文化對西藏社會的影響力,對於不熟悉西藏歷史的人來說,是難以想像的。

所有代表西藏文化的藝術形式,全部由寺院中的僧人接手,並因之發展出了,藏傳佛教的「大五明」、「小五明」教育體系。

「大五明」——聲明(聲律學)、因明(正理學)、內明(佛學)、工巧明(工藝學)、醫方明(醫藥學)。

「小五明」——指詩(辭藻學)、韻(韻律學)、修辭、歌劇(戲劇學)、星算(星算學)。

換言之,西藏的詩歌、戲劇、文學理論、音樂、舞蹈、醫療、歷算、建築、繪畫、雕塑、編織、木雕等藝術門類,全部都在寺院中進行教育和傳承。這使得西藏的寺院,並不是一處單純進行修行,尋求個人解脫的場所,而變成了整個社會的服務機構,既是學校,又是醫院。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行使了官府和科舉的職能。

歷史丨藏傳佛教和西藏文化的邏輯關係
西藏繪畫與中原繪畫,存在大量的交融與借鑒!

 

要知道,在藏區民間的糾紛,長期以來盛行「血親復仇」的解決方式。當兩戶人家出現紛爭,最直接的解決方式是互相仇殺。當爭端擴大成家族、村落、部落間的矛盾時,出面平息事態的,通常不是官府,而是寺院里的高僧。

作為有公信力的第三方,僧侶是最容易被雙方接受的裁決人。另外,西藏的政權從未發展出科舉制度,但教派政權開始執政後,僧人的進階之路,成了貧苦人家隱形的上升階梯。

隨著寺院文化大行其道,甚至整個西藏的社會哲學,都轉變為以佛教哲學為核心的體系。佛教思想成了,藏族社會思想意識形態的主軸,文學藝術以闡述佛理為主線,民俗文化以禮佛、轉經為主體。長期佛教思想的洗禮,甚至徹底改變了,藏族民眾的精神面貌和性格。

使藏族在擁有了,純厚的群體意識、辯證的邏輯思維、沉靜的自我完善和樂天吃苦的精神之餘。
也暴露出了很多弊端——重來世,淡現實;重宗教,輕凡人;重忍讓,少抗爭;重道德,輕權力;重牧農,輕工商;聽命意識強,個性發展弱;重宗教義理研究,輕科學技術探討。

正是基於佛教對西藏精神領域的長期主導,才使藏族文化的特徵中,飽含著藏傳佛教的元素。並導致很多人,對二者之間關係的解讀,產生了錯位!

西藏文化是由藏族先民創造並發展的文化現象,既非源於藏傳佛教,也非從屬於藏傳佛教。即便藏傳佛教本身,之所以有別於其他兩個佛教系統,也一樣是藏族人詮釋和傳承的結果。這種宗教自身的發展變化,完全基於西藏獨特的生存環境和歷史結構。

因此,藏傳佛教是西藏文化的一部分,而不是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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