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正泰:傷心欲絕是都市迷茫夜色中一閃而晃的黑影
「我再抽根煙就進來。」 去年十二月冒著台北冬季夜雨,我在Revolver第一次與許正泰見面。他是台北知名民謠朋克樂團傷心欲絕的主唱,此刻正以一身標誌性的帽T出沒於此,身體微微靠在牆壁上,手握啤酒,抬頭認真地觀摩台上正在演出的洪申豪。而在許正泰身旁的是他多年好友、同個樂團的劉暐。
「這兩人為什麼總是形影不離?」 正當這般疑問不斷撓動內心,下一秒我的眼前就出現了許正泰頗為害羞的模樣。身高快要接近一米九的他,在與別人溝通交流之時,總會照顧到對方,傾身使之眼神與你保持在差不多的水平線之上,語調溫和,有條有理,富有邏輯趣味。
傷心欲絕的許正泰
這樣的正泰與印刻在影像中、台上那個狂放憤怒的他迥然不同,或許是「傷心欲絕」這個樂團,賦予了他另一個飽滿的形象與自我意義。 傷心欲絕,這是一支最不適宜用炫技式的花哨形容詞去做前綴的樂團,當中還有如許正泰這樣,近乎詩人但總無法從塵世煙火氣中抽離而出的主唱。 傷心欲絕由主唱許正泰、吉他手劉暐、官靖剛、貝斯手黃紹祖、鼓手陳冠甫與鍵盤手馬摳組成,深受朋克與另類搖滾的影響,以直率快速,重擊連連示人,其標誌是義無反顧的狂躁電吉他與激動的失真破嗓。
詞曲主創是許正泰與劉暐,有控訴、悲傷、掙扎、碰撞、亢奮與憤怒、也有安慰與釋懷,唱出你不敢說出口的暴力與反抗,帶著你去和全世界打架。 不斷挑釁你的同時,也在讓你內心的憤怒去幫助你,指引你方向。 由此,傷心欲絕總被外界劃分為「絕望迷茫世代」的代表,以致於作為主唱的許正泰每每被視為「不羈」、「憤世嫉俗」之派。
事實上,當下沒有誰或者哪個樂團能夠完全代表一個世代,一個世代身上擁有不同的切片與相異的聲音,是極為複雜的矛盾融合體。而相比於如今那些形式大過內容、個性噱頭走在內核實質面前的偽善君子們,許正泰是最為實誠的一位,他展示出純粹自我與屬於獨立音樂、獨立文化這個群體的不安、憧憬與彷徨,焦慮、掙扎與搏鬥。 儘管權威、媒體廣告與大數據千萬百計試圖讓我們成為他們希望的人,潛移默化地想要毀滅我們的創造力、同理心、發現問題與提出疑問的權利,但是許正泰與他的同伴們,依然堅信「個體發聲之彌足珍貴」。
傷心欲絕
從「Spunka」的鼓棒到「傷心欲絕」的主心骨,從「我愛您」到「還是偶爾想要偉大」,在「傷心欲絕」那段迷茫的休團時期進行的Take This!以及團名不明所以但先鋒實驗的「仁仁老爺城」,成長於台北的許正泰在以自己的經歷去歷練屬於台灣獨立音樂在千禧年的發展,他始終熱愛著獨立音樂的純粹與不為主流所吞併的野性與堅韌生命力,並且與同伴們一起用形如「樓下聯誼」的自發行動,不斷去嘗試在這個固定數值的土地上,彼此共同的所愛能夠達到的成就,「偉大」這個辭彙擁有的無限未知,以及所帶來的誘惑力。 光
滑漂亮、乖巧溫和的美好之物似乎在許正泰與傷心欲絕這裡成為了絕緣體,取而代之的則是粗糲乖張、尖銳犀利、顆粒感十足的原生興奮。 「音樂總是一件讓人愉快的事情。」外界總認為搖滾樂是搖滾音樂人用以反抗世界的武器,但若然帶著過多外界強加於上的意義,則會讓音樂的本身變得更加沉重難以純粹表達。 「硬是把自己的音樂規劃為一種武器,我覺得是很不誠實的。」對此,許正泰坦言,音樂只是一件自己不討厭的事,一個樂趣,或是發泄,不一定要那麼有意義。
三十而立的許正泰
已過三十而立的許正泰,如今對於音樂的熱情依然不減,但對於「傷心欲絕」這個樂團、專輯偉大與否、台北獨立音樂場景、酒與宿醉、即將來臨的大陸巡演早已有自我一番思辨性的計劃與想法。 你可以看到他的自省,在敘述舊事之時的回顧與自我修整,以及那無法被掩蓋的,他從青春期與二十年齡階段蛻變而來,向世界進行的男子漢式搏擊與凌晨酒神般的衝動,只不過如今他換了另一種方式,更為實誠地看待自身與周遭。
傷心欲絕 – 六人彼此人生的交匯
就如同眾多搖滾音樂人一般,叛逆期的開始預兆自我搖滾年代的誕生。當年國中生許正泰與幾名死黨聽西方另類音樂,去唱片行的次數比去教室的還要頻繁,唱片行似乎才是他真正能夠收穫知識、感覺個體歸屬的學校。
受由Darkbuster、The Ramones 、The Clash、Billy bragg 、The Pogues 、Against Me!等集「帥、躁、吵」於一體的另類音樂熏陶、荷爾蒙旺盛的少年們按捺不住內心衝動,見死黨們紛紛開始彈起貝斯與吉他,小正泰也拿起鼓棒想要製造些自己喜歡的節奏,加上一位被推上主唱之位的少年,許正泰的第一個樂團「Spunka」就這麼出現了。 在整個成長過程中,許正泰一直都比較習慣處理自己的事,在群體中從來都不想主導任何事情。
「我只是一起編曲,還不算是創作者。」曲風偏向Ska-Punk、存活不過三年、留下一張類似Demo作品之後,Spunka在2004年結束。此時許正泰頓然察覺:原來自己是可以寫歌的。 當時許正泰還會幫劉暐當時的樂團「生氣的年輕人」打鼓,但鼓已經不能給他帶來什麼成就感。此時表哥的一把吉他啟發了他,他寫下了人生第一首歌——《司機!請你載我回家》,也開始往此延伸屬於傷心欲絕的另類。
《喔,我沒有靈魂》
傷心欲絕在2011年發行首張專輯《我愛您》與EP《喔,我沒有靈魂》,隨後2012年陸續抵達大陸以及日本各地進行巡演,2013年推出《傷心欲絕Demos2011-2013》,隨後宣布休團,直到2015年夏季重歸樂迷視線,兩年後的夏季推出《還是偶爾想要偉大》。 傷心欲絕的團員不怎麼分工,在組團初期也沒那麼多事情處理不來,通常就是誰想到什麼就誰做。許正泰認為,樂團最好的狀態就是專心寫歌,有工作負荷不來的話就找專業的人來陪著玩。
自古以來主唱與主音吉他多為相愛相殺的關係,而自青春期就認識、連家都住得很近的許正泰與劉暐之間,在此基礎上更多了份微妙的感覺:互為鏡面,左右相對,透光彼此。 於許正泰而言,相比於自己,劉暐更像是傷心欲絕的魅力所在,代表著自己本身與傷心欲絕的憤怒,傷心欲絕團名「Wayne’s So Sad」當中「Wayne」就是劉暐。 但這並不代表,初始以許正泰為主導的樂團,會是他一人獨大的計劃,相反傷心欲絕代表著這個團體六人各自人生歷程在此交匯、融合、迸裂而出、對於個體與周遭的思考。
當初是怎樣組建起傷心欲絕的呢?
正泰:Spunka解散後我向表哥借了把吉他,同時四處找朋友負責其他樂器,試著玩一個自己主導的樂團。阿祖(貝斯手)就是此時加入的,我們一起寫了六、七首歌,跟初代團員表演幾場後,當時的吉他手跟鼓手就去當兵了,我們兩個又以不插電的形式做了幾場演出。後來才找到金剛(吉他手)加入,而剛好當時劉暐的樂團「生氣的年輕人」也結束,我與他住得近,自然就找他加入。其實我覺得「傷心欲絕」要從這兩人加入才真的算開始。
問:傷心欲絕的樂團介紹文案上是以「民謠朋克」作為前綴的,你覺得傷心欲絕的「民謠」與「朋克」分別體現在哪裡呢?
正泰:那是一開始我們覺得很有趣才寫的,把這些音樂類別寫出來無非只是讓人方便認識我們,營銷考量而已。我們既不太民謠,可能曲風上有點朋克,但這也不能說就是朋克。我覺得要自詡為朋克必須某種程度要具有使命感,至少要相信自己有為更大的理念或思想服務的慾望,但我們沒有,就算有我也還找不出詞來定義。我不覺得我們非得要是什麼,我們確實在成長過程中聽了很多民謠、另類、朋克,僅此而已。
問:傷心欲絕的詞曲創作主要都是由你與劉暐分別主導完成的,你是怎樣看待自己與劉暐這兩種不同的創作風格?
正泰:我們認識很久很久了,生活的樣子、身處的人生階段,喜歡的不喜歡的都很像。我常覺得在他身上才看得見我自己的樣子,透過他我知道自己的缺點跟弱點,我相信他也是,久而久之面對同一件事我們便選擇用不同方式面對或是訴說。劉暐同時代表我的以及傷心欲絕的憤怒,憤怒都被他表達完了,我就是溫吞一點。但我的歌或是他的歌都不能單獨代表傷心欲絕,我一開始沒意識到這點,但他離團過一陣子,那時我就知道傷心欲絕沒有他就失去了魅力。
問:傷心欲絕曾在很長的時間裡處於「休團」的狀態,團員們各自發展。為什麼直到2015才想大家再聚首起來?
正泰:休團就是我們在面臨三十歲關卡的一種身體反應,因為要步入下個階段,思考在不知不覺中有些微妙的變化,而我們都沒有發現。我覺得那是從金剛在2013年離團開始的,人之間的關係改變後一切都不同。我們那時想要出新的作品,但往往新歌做出來隔周就不滿意,所以一直完成不了一張專輯的數量。
回想起來那時的大家都很浮躁,想出去表演但根本沒準備好,對外沒有新的計劃很容易開始挑身邊的人毛病,於是我們就是不停爭吵,那段時間我相信我們是很討厭彼此的,因此都同意「就先別管傷心欲絕,各自想幹嘛就去」。我記得那時我非常失望,曾經跟朋友說我就當作解散了。休息了兩年吧,我想我們也比較懂得跟自己還有彼此相處,且團員也沒有變成仇人,所以某天我撥了幾通電話傷心欲絕就重組了。
還是偶爾想要偉大
還是偶爾想要偉大,很多人都以為這是一個理想式的追求,或是出於不甘的欲求,抑或形似中二少年想要拯救世界的熱血幻想,然而對於已過而立之年的許正泰而言,這更像是一次佐證: 在「喪」更加討人歡喜的當下,精英們紛紛偽裝自己,賺取絕大受眾的共鳴,如同當年Pulp那個認為「Poor is Cool」、想要做個Common People的希臘富家女孩。 經歷此前不斷與世界做爭鬥、經歷磕絆的年少,如今許正泰似乎已經慢慢取得一種「平衡」,自己仍然是與世界作爭鬥,但如今選擇站在世界這一邊。
《還是偶爾想要偉大》
《還是偶爾想要偉大》發出實誠的試探與鼓舞,不管年齡多少、資歷深淺、際遇好壞,生而為人,與生俱來就具有去偉大、去成功、去逐夢、去歌唱的權利,而不是拿捏著那丁點可憐的自我躲藏在自我構築的象牙塔當中,耽溺臆想另一個自己的勝利。 《還是偶爾想要偉大》充滿年輕人的勇氣與年輕人的憂傷,在權威之下,絲毫不盲從,傲然獨立,以個體的熱情充分肯定生命的意志。
在一切創造者那裡,直覺都是創造和肯定的力量,而知覺則起批判與勸阻的作用。 《還是偶爾想要偉大》便是此般直覺與知覺互為平衡的融合,見證了一幫總是憤怒年輕人從曾經連錄音計劃都極不嚴謹、任由性子、無可避免搞砸想要獲得的肯定,逐漸徘徊在煙酒余後的宿醉與清醒、嘔吐與暈眩之間。沒有人能夠從歲月的打磨中獲得倖免,他們到如今懂得了從既往的磕磕絆絆出逃,獲得成長。 但這並不代表許正泰選擇否定過去的自我。
《還是偶爾想要偉大》的封面出自唐世傑之手,模糊輪廓、似是磁磚縫隙、破掉布碎,不規則的形狀營造出一個不明確的畫面,聳動的視覺,定格了既往的迷失生活狀態。
《傷心欲絕Demos2011-2013》
2013年發行的《傷心欲絕Demos2011-2013》,一本筆記寫滿了許正泰在當年三四個月里創作的詞作,近乎戲謔的字裡行間與直白刺激的憤怒宣洩記錄著他與團員們這些年的許多日子,包括《I Quit》、《I’m A Taiwan Non-Style Rock》、《持續三年的暈眩》、《也許我見不到你了》、《一個隱藏號碼的來電》等曲目,後來經由重新編曲收錄入新專輯《還是偶爾想要偉大》,正如他自己所言: 「此前故意在生活里製造矛盾跟刺激,讓我們至少能幽默幽默。直到太刺激反而清新了,對生活沒新的靈感,那就找條別的走。」
問:從什麼時候開始著手錄製《還是偶爾想要偉大》的呢?時隔數年再聚首製作起新專輯來,你個人心態、團員之間的默契和共同創作,與當初製作第一張專輯《我愛您》相比會有什麼不同嗎?
正泰:跟《我愛您》當然有很大的不同,我們比那時還要大了五、六歲,五年對一個人會產生多大的影響啊,更何況是六個這樣的人聚在一起,那跟當初是完全不同的。而現在的我們可能更懂得忍受彼此吧。《我愛您》的錄音只花了兩三個周末,但後來錄音師把檔案弄丟後,我們再花更短的時間從頭重錄一次,甚至第一次錄的時候劉暐還沒加入,是我彈吉他,基本上就是毫無計劃地在做這件事。其實我自己沒聽完過以前的作品,而現在確實希望做出一張我自己也喜歡聽的專輯。
問:老王作為製作人,他對這次的新專輯有什麼影響與引導嗎?
正泰:我們在2016年三月就開始錄這張作品,但錄到五月就決定暫停,一方面覺得歌還沒做完,另一方面也是沒找到人能幫我們達成想要的樣子。2017年重啟錄音後,進錄音室的第一周就搞砸了,有很多聲音出了問題。這時我們就決定要找個製作人,而老王當晚就回電並給很多建議,也答應參與這張作品的後期製作。在後制過程中他犧牲很多時間幫我們做專輯,這是我沒有想到的:看到一個人願意如此投入地幫你完成作品,當然在工作時會更來勁。那時我們每天都在討論這張作品,所以肯定的是如果他沒加入,按照當初我們的方式,這張專輯只有很差勁的可能。
問:新專輯呈現出很多新的變化,比如歌曲時間增長、主題深入,你的關注點也延伸開去,這是因為諸如「年紀」、「心境」的轉變在潛移默化影響到你自己的創作嗎?
正泰:是啊,我無法想像我以前喜歡的樂團們怎麼能整個音樂生涯都在用同樣的方式寫一樣的事,他們的生活一直維持同一個狀態嗎?這沒使他們心境產生任何改變嗎?可能要具備非常的自信或是真的靠這個成為富翁才有辦法如此吧!像我們以前總是唱些喝酒後的抱怨,假裝自己瀟洒得不得了,過了這麼久,我已經不覺得這能帶給我任何安慰,二十幾歲的話題就留給那時候的我,現在要是再炫耀自己喝醉很浪漫,第一不誠實,第二有必要嗎?眼前的生活還有許多新的事情值得發現。
師大公園 – 無法動搖的個體姿態
自從那年朋克仔們被趕走之後,沒有年輕人打鬧、安靜的師大公園普通得如同其他公園一般。 談及台灣獨立音樂場景,自然而然無法繞過師大公園這個地標。傷心欲絕、透明雜誌、湯湯水水、盪在空中,被戲稱為「師大公園四大天王」。
師大公園,由師大路上幾個塊狀的公園組成,是一個大學區,附近有台大跟師大,是眾多咖啡廳與書店的據點,對藝文稍微有興趣的年輕人都會往這邊的巷子里鑽。
其中台北老牌Livehouse「地下社會」曾挺立在師大公園的對面,與周邊一些曾經有趣的店家,以師大公園為中心,圍起了一個獨特的文化圈。 白天這裡就跟其他公園一樣悠閑,而到了晚上就成了各式各樣年輕人成群聚集打鬧的地方:音樂、藝術、影像,已然是台北愛好獨立文化年輕人的聚集點。 「一群年輕人聚在一起,就會各自去找尋屬於他的慰藉,就是一個挺不錯的場景。」許正泰與許多知己好友就是在師大公園認識的:團員金剛、透明雜誌、湯湯水水等等大部分玩樂團的朋友。
用搖滾對抗世界
「Joey Ramone用搖滾樂對抗全世界/地下社會用搖滾對抗師大里民自救會」傷心欲絕在《搖滾糾察小隊長》里描述了那些過度熱心挑別人毛病並且揪眾加以鞭撻的熱血分子,來自於當年地下社會被師大公園周遭的里民自救會推向倒閉的終點,以此作為開端,許多受年輕人喜愛的有趣店家都被陸續趕走,以往承載年輕人乖張的師大公園從此變成一個隨處可見的落寞之處。
事實上不單只是台北,放眼至大陸、香港,形如此般的權威勢力與招安式壟斷,近幾年日趨頻繁。 許正泰認為一方面令人欣喜的是接觸地下音樂的人變多了,無論是觀眾抑或玩樂團的人,在一定程度為更多藝文領域的人增加了工作的機會,樂團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比起唱片公司還要更為豐富與有效。 另一方面無法忽視的是當下獨立音樂的環境仍然是相當被動的,當下所處的文化環境離理想中的「百花齊放」相距甚遠。
而就是在這種情況之下,許正泰與他從師大公園相識的同伴們,一起經由個體的能力、真正做到了何為「獨立」的姿態:成立廠牌、發行作品、主辦活動,儘可能以這個群體力量去嘗試各種可能性,極大延續獨立音樂的自主與堅韌的生命力。 許正泰隨手抽根煙,向那些自以為是的權威與專業吐了幾個煙圈,然後依然跑回自己的路上,與同伴們一起走了下去。
問:2014年你開始Take This!這個朋克樂團,你在這個團裡面的創作與傷心欲絕有什麼不同之處嗎?
正泰:Take This!是我與幾個朋友,像是透明雜誌、湯湯水水、午夜乒乓的團員組的七人樂團,這個團在樂風上不那麼局限,而且團員們通常在自己的樂團里也是主要創作者,所以我們寫歌很快,通常腦中有一個段落丟出來就能迅速做成歌,然後大家一起寫詞,創作壓力由團員們平均分擔。傷心欲絕是由劉暐或是我負責將一首歌的大部份寫好再與團員編曲,所以有比較濃的個人色彩。
問:你曾經還組建了「仁仁老爺城」樂團,這個樂團的名字聽上去就很跳脫與衝擊,這是一個怎樣的樂團呢?現在還有在玩這個團嗎?
正泰:那是我與阿祖、馬摳(鍵盤手)在傷心欲絕的空白期組的,當時真的對傷心欲絕很膩了,加上休團前就想做做看不同的音樂。那時剛好進入生活的新階段,這也算是我在陌生的生活中摸索的一個方式,那一段時間彼此都沒給太大壓力,是很輕鬆的。歌做得比較慢也比較囉唆,進行許多不同的實驗,寫出幾首長達五、六分鐘的歌,現在想想蠻恐怖的。《還是偶爾想要偉大》有些歌的幾個段落就是此時與團員磨出來的:《一整個世代的宿醉》、《生不沉默,長成閉嘴》、《破了洞的美夢》等。那段時間使我的心情沉澱了不少,也對自己有更深的認識。雖然現在重心都放在傷心欲絕,但我對這個計劃始終很有興趣,也還是有寫歌,等過陣子比較空了會繼續吧。
台灣的獨立音樂廠牌
問:台灣有很多獨具風格的音樂廠牌,能介紹三個你最喜歡的嗎?以及選擇這些廠牌的原因。
正泰:其實我想得到的也就三個,發行傷心欲絕的「長腦筋唱片」、洪申豪的「PAR」、還有這兩年我也很喜歡的「Airhead Records」。我們基本上都是一起玩的,想法比較接近。
Airhead Records的謝閎宥做得比我們都好很多,這可能是真正意義上的「廠牌」:底下的樂團只要專心做音樂,而且重點是他完全用個體的力量而不依附在單一資源上,沒錢就想辦法辦活動、做周邊等。我蠻欣賞他們的方式,因為在他們想辦法賺錢的同時也發生了新的事情。不管現在有沒有很好的成果,可能很多人也在看著他們吧。
我覺得這地方需要太多的嘗試,但願意嘗試的人不多,「長腦筋唱片」、「PAR」與「Airhead Records」這三個廠牌就是不停找尋新資源給旗下樂團,這是很有價值的。因為只要他們繼續嘗試,試到一個成功且可行的模式,就可以被這個環境里的人利用。不然現在樂團除了申請補助和被大公司簽下之外好像也沒其他能期待的了。
問:除了作為音樂人,你一直都有在以個體的力量去做很多與之相關的有趣事情,比如「樓下聯誼」,在其中你既是參演者,也是主辦方,這種雙重身份給你怎樣的體驗呢?
正泰:我不太記得當天的演出是如何了,因為我在演出時會有「啊這邊燈光不能這樣打啊」這類的事情,很是分心。而且當天我們下午兩點開始試音時就有人噪音檢舉了,這是一個要持續到晚上十點的活動,因此我整天就在想要怎麼解決這件事,結束後也沒有太感動,還來不及覺得解脫就睡著了。
這個活動我認為最好玩的內容都不是我發起的。第一次活動是在2012年,當時是辦在練團室里,那邊有三個空間,八個樂團分別在兩間團室演出之外還有幾個影展、演講辦在小房間里,最後還煮了咖哩飯給大家吃,要辦得這麼熱鬧就是劉暐的點子;第二次辦得比較盛大,在一所大學的體育館。
而我們配合活動出版了《樓下聯誼特刊》,這是合辦人老麥發起的想法,兩次我都只是執行這些想法的人。所以下一次我也不知道會不會好玩,但可以肯定的是不管有不有趣我都會再辦,這活動不持續辦的話對這地方產生不了意義,可能是今年年中的事吧。
酒與宿醉 – 源於刺激的幸福狂喜
傷心欲絕擁有許多與「酒」、「宿醉」相關的歌曲,記錄了許正泰也曾有過「醒來不知身在何方」的宿醉歷程。 正如尼采而言「醉是生命力的最大調動、發泄與享受」。 生命中必須有一種「常駐的醉」,然後才能讓我們藝術地看事物:把事物看得更為豐滿、單純與強健。
溯流而上我們會發現,希臘民歌多產的時期都是受到酒神洪流最強烈的刺激。酒神的本質就在於個體化原理崩潰之時,從人的最內在基礎,即天性中升起的、充滿幸福的狂喜。 因此,人生本身就是一場持久的宿醉,所以為什麼要清醒去面對?
問:音樂是你用來反抗的武器嗎?抑或這是一種讓你愉悅的生活方式?
正泰:歌曲要真的反抗得了什麼才能作為武器,這可能也代表要去獲取一定的影響力。雖然我也有幻想過自己成為一個很有影響力的人,但寫歌時計較這個總覺得不太自在。還是必須老實一點的說:音樂只是一件我不討厭的事,可以說是一個樂趣,或是發泄,它不一定要那麼有意義。硬是把自己的音樂規劃為一種武器,我覺得是很不誠實的。
問:這些年,什麼人與事情會對你的影響比較大的呢?因為你看上去是那種不會輕易被外部環境與事物影響得到的人。
正泰:我自己有意識到的影響就是我滿三十歲了。原本以為會坦然面對,但過三十以後這件事卻一直在我心裡作祟。生日那晚我還很茫然地在路邊坐到半夜,就在等著這一天過去。整數的歲數果然還是有它的象徵意義,你不免會在這時候偷偷做點回顧,回顧後我發現我的二十歲階段處理得很差,生活沒有基礎,把一切都搞壞了,這讓我很慌張。而三十歲在我小時候的認知里已經是中年人了,我卻別無選擇地進入這個領域。從那之後我就一直在整理自己的人生,這件事到現在還是佔據我很大部分的生活。
問:總覺得你之前總是醉醺醺的,要不就是醉了,要不就是在準備醉的狀態里。一些歌曲也是你在喝酒的時候寫出來的,酒給你怎樣的靈感與推動?
正泰:就是一般來說酒後情感會比較豐沛,也比較容易抓著一個念頭不放,我覺得寫歌某種程度還是必須要讓自己進入到無理取鬧的情緒里,並且為自己的風情萬種感到陶醉不已,聽起來很可憐,但通常最看不開的時候寫的歌最蠢卻最誠懇。
傷心欲絕新專輯的巡迴
問:去年新專輯的巡迴給你怎樣的感受?
正泰:最直接的當然就是來看演出的觀眾變多了。可能也會在其他圈子聽到討論的聲音,而在準備發行的過程中整個團的運作變得比較囉唆,練團的時間也長了,但整體來說比以往踏實不少。這當中大部份時間都滿累,也有團員吵架、搞砸的時候,但確實是我做音樂比較快樂的時候。
問:你會比較欣賞哪些大陸的獨立音樂人呢?為什麼呢?
正泰:P.K.14、李志、萬青,腰樂隊也不錯,還有很多。基本上這波民謠浪潮的很多都很好聽,一時要說比較難。因為有些朋友認識楊海崧(P.K.14主唱),知道他正在做的事我蠻佩服的。而曾經有搜尋到李志的個人網站,他把專輯都放在網上讓人樂捐下載,我記得他網站上說:「想試試獨立音樂的可能性。」所以我就下載了,並成為了沒有樂捐的其中之一,貢獻了幾個點擊數。不知道後來這個實驗結果如何,但我之後再上去網站看時已經變成他的公司在經營。我對其他人不是了解得很深入,單純覺得音樂做得好。
問:在大陸演出給你的感受,與在台灣會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正泰:因為台灣比較小,有很多觀眾經常會在不同場合遇見,一般來說去哪感覺都很熟悉。但在大陸演出台下看去都是陌生的臉孔,而且我講話聲音很低沉且含糊,我經常在想他們不回答我,是因為不喜歡我們還是聽不懂我講話啊?
搏擊與衝動,都是鮮豔的剪影
擺脫個體化的束縛,打破現實虛偽的幻覺,回歸到自在的懷抱當中,傷心欲絕用憤怒將人們拉近在一起。
許正泰一踏上舞台,總會進入到另一種狀態:他扯著似乎看不見盡頭的麥克風線,駕馭那些張狂與低迷於生活中的情緒衝動,站在舞台中央、被團員們簇擁著的他,顯得更為高大。他總是不願意一直待在舞台上太久,更傾向不時縱身跳入底下涌動的年輕人當中,與這些節奏絕佳的年輕氣息一同升騰與勇退。
他在此刻的醉已經不再是為發泄而發泄的單純,而是藉以音樂來釋放與醉歌,看著自己酩酊、醉倒與淚流,為著自身的不可窮竭而歡欣鼓舞。
那群傷心欲絕的年輕人,都在這裡找到自己向世界反抗的出擊點,看起來不美,甚至隨處都可以挑出些瑕疵,渾身濕漉漉,眼淚汗水與吼叫,但正是這種毋庸修飾的勇氣,才讓人感到安全。
當你還與世界作爭鬥的時候,他會選擇站在你這邊。